平城故事·三
#ooc 勿上升
听三爷说，雷大死了。
刘昊然倒茶的手顿了一秒，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细长茶叶在杯中翻滚挣扎了几圈，开始缓缓下沉。
雷大就是去年夏天被他一枪打中的人，当时没死拉去医院急救了，但一直也没好起来，上周终于熬不过并发症，死了。
想来还不如当场丢了命，苟延残喘大半年，痛也痛了，钱也花光了，最后也不过两脚一蹬。
他抿一口茶，那股清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走了一圈，过热的水温烫得舌尖微微发麻。
眼下正在谈生意，可不是走神的好时候，刘昊然把思绪连拉带拽扯回来，就听见三爷说今晚的货，阿昊带人去取吧。
他有些意外，三爷搭上了一条金三角的线，这是初次合作，没道理他不亲自露个面。
刘昊然点点头应下来，无视了周围或艳羡或敌意的目光，但和三爷对视的瞬间他觉得三爷眼神里也有些不情不愿。
这个疑惑直到离开时在院子里遇到耷拉着脸闷闷不乐的叶九儿才得以解开——晚上三爷要带她去参加一个晚宴，说是带她见世面，本质上就是相亲，对方家当官的，三爷自然是看中这层关系。相较之下，接货这种事情虽然不是小事，但不出面也是可以的。
叶九儿喋喋不休地诉苦，刘昊然赶紧寻了个借口溜了。
他回了一趟家，之后站在长街路口等王俊凯放学，阿金接他去了。从王俊凯上学到现在他还没让他自己回过一次家，若是有空他就去接，没有就阿金去。
他点了今天的第一支烟，好像王俊凯来之后他就很少抽了，不知不觉习惯成自然，戒烟戒得不痛不痒，只是偶尔想事情的时候觉得手上空落落的不利于思考，才会点上一支，但烟的大部分也都自生自灭地燃掉了。
今晚对刘昊然来说无异于是个好机会，三爷不在，可以活动的地方多了很多。他知道的，之前的供货商内斗不休，最后两败俱伤，三爷才会舍近求远去搭金三角的人，拿稳了这条线就相当于掌握了三爷的货源，总算是有了比较稳固的资本。
刘昊然不打算徐徐图之，他要的是速战速决，三爷这个人，跟他时间越久他疑心病就越重，不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以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你在想什么？”
刘昊然一惊，这才发现王俊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面前。他笑了笑，然后抬手抚了一下刘昊然皱起的眉心，他的手指又凉又软，刘昊然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
他把王俊凯的手拿下来捧在手里搓了搓：“怎么这么凉，早上叫你多穿点还不听。阿金呢？”
“停车去了。”王俊凯由着刘昊然给他捂手，也没再追问对方发什么呆，“晚上吃什么？”
“先把书包放回家再说。”
阿金把他的二手小破车停了，回来就看见这两人当街拉拉扯扯，他腮帮子一阵酸，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
王俊凯笑嘻嘻地把手抽回来转身往家走，阿金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刘昊然特地慢了一步，在门口把他堵住了。
“雷大死了。”他压低声音说。
阿金愣了一秒，才想起刘昊然跟他讲过这事儿，他沉默了半晌，点点头说死了就死了吧，你也别想太多，这种事情以后……说不定的。
刘昊然从外衣的兜里拿出一个两掌厚的信封交给阿金，阿金瞟了一眼里面，全是钞票。
“想个办法帮我送到他家去吧，不要露面，都知道你和我一起的。”
阿金知道刘昊然的言下之意，这个坏人要做就做到底，没道理把人杀了又做姿态，但雷大家日子不好过，这钱不是小数，也算是对他家里人的补偿了。
他把钱收好，说：“行，那我就去了。”
阿金走后刘昊然照例陪王俊凯出去吃了晚饭，回来王俊凯写作业，他专心的时候速度很快，不到十点就做完了。刘昊然有意让他早点睡，凌晨出门的时候不让他知道最好，谁知道王俊凯沉迷于别人送的一台进口游戏机，喊洗澡都喊不动。
刘昊然都无奈了，王俊凯眼看着要十七了，虽然脸还是那么嫩，但总不能像训小孩一样训他，只好好言好语地哄，为了把他弄去睡觉，答应了无数不平等条约。
“你今天很反常啊。”总算躺进被子的王俊凯嘟囔着说，“瞒着我什么事，说来听听。”
刘昊然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没有啊，这不是怕你明早又起不来，快睡。”
“……”
王俊凯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盯得刘昊然莫名有点心虚。其实说了也没什么，王俊凯又不是不知道他手上沾的什么生意，但是今晚他有别的计划，潜意识里觉得变数还是越少越好，无论如何都没有松口。
他伸手把台灯关了，轻声道：“睡吧。”
码头的夜风很凉，天幕极黑，衬得月亮冷清清地亮着。
来接货的人有两个是堂里的，老资历了，想来三爷让这忠于他的这两人来也不是全无戒心。
但忠诚这东西在北区并不是值得过多称赞的好品质，起码当北区在夸一个人忠诚时，通常会伴随着另一个评价“有点傻”。
这两人不傻，或者说因为资历老，更会审时度势，更容易被利益打动，起码刘昊然不太担心。
不远处一艘停泊岸边的黑色小型轮船上忽然闪了一道红光，信号来了，他身后的马仔也用光回应过去，几分钟后，船上下来五个人。他这边包括他在内也是五个人，十人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进入了深蓝色厂房。
这厂房倒不是废弃的，就是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东家都懒得出钱雇人看，这两年倒方便了他们这些半夜出没搞白色交易的地头蛇。
对方有几个是很明显的东南亚长相，黑黄皮肤，瘦小精悍，剩下一个相比起来可以算白种人了，长得挺周正，就是说话口音浓重，刘昊然差点没听出他在说什么。
“你是叶三先生？”
刘昊然摇摇头，伸过一只手去，“我姓刘，刘昊然。”
男人和他握了手，自我介绍到自己叫冯郅，还特意讲了讲他的那个郅是怎么写的；又说看刘昊然年纪真小，是不是没成年就出来混了，态度十分亲切，亲切到刘昊然有一瞬间觉得像拉家常。
他十分耐心地等话唠冯先生叨叨完，也不提自己是代表三爷来取货，静静等着冯郅自己提。
果然，冯先生话锋一转，便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叶三先生怎么自己不来？是觉得小事一桩，派你跑腿就行？”
刘昊然笑着说：“三爷今晚有要紧事，实在是来不了，还请冯先生原谅。和您的合作三爷自然是十分重视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堂里的全叔和罗叔来一趟了。”
他偏开身体，让冯郅看了看身后的黎全和罗发财，高壮的罗发财瞥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料到刘昊然自己不把自己捧高点，倒转身来给他们面子。
“哦？那看来是顶要紧的事情了。”
“陪他女儿相男人呢。”全叔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
气氛瞬间凝固了，冯郅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料想到北区这帮人也不会说实话，谁知道还真有棒槌接他话茬。
刘昊然是完全没想到黎全会把三爷卖了，对方又不是什么小喽啰，他这么一说，显然冯郅和背后的人不会高兴，感觉三爷在拿乔，不像诚心做生意的样子。
这是他的机会。
刘昊然低声道：“全叔说笑了，希望冯先生不要介意。”他抬手指了指厂房里那间从来无人居住的值班室，“咱们去那里慢慢谈，我给冯先生好好解释。”
在他身后，罗发财若有所思地盯着黎全的侧脸和刘昊然的背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值班室那个五米见方的小房间出来时，没人知道刘昊然手心里全是汗。
他冲蹲在地上抽烟的全叔和罗发财点点头，说走，冯先生说我们可以取货了。
黎全把烟头扔在地上，布鞋的鞋尖狠狠碾了几下，啐了口唾沫说：“真磨叽，走吧。”
夜色掩护下，一箱箱被掩盖在布匹下的海洛因被转运到三爷的运输车上，即将从北区扩散到平城的地下场所。刘昊然站在码头上，忽然想起曾经和阿金说过的“干干净净走出北区”那句话，没想到陷得更深的是他自己。
他不想看，但他强迫自己看下去。
刚才和冯郅的交易不可谓不成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合了冯郅的眼缘，对方表示生意和谁都是做，当然更愿意和有能力的人做，这批货他同意匀出部分给刘昊然，下次交易时也少不了他一份。
当然他也许下了若事不成则代价巨大的承诺，但无论如何，三爷的这桩生意他已经站稳一半了。
冯郅一行人回到他们的船上，刘昊然准备带着货回北区。
运输车停在厂房墙角，车头在明处，车身整个隐藏在阴影里。
他正要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心里发毛，总觉得身后暗处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便不由得放慢了动作，极为谨慎地将头向后转去——
“昊然！”
枪口开枪瞬间迸发的火花印在刘昊然的瞳孔里，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声，他猛然卧倒，借势在地上滚了出去，子弹擦着他的衣服击中了车门，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留下一个新鲜出炉的弹孔。
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听见枪声的手下立刻将枪口对准了这边。
刘昊然喊：“不许开枪！”
码头附近时刻有警督巡逻，若是发生枪战，他们谁都别想跑，更别说这儿还有一车的犯罪证据。
开枪袭击他的人没有再补枪，一阵挣扎声后，两个人影慢慢地从拐角挪了出来，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他手上还勒着个人。
刘昊然看见王俊凯的一瞬间，刚才还因为差点被开洞而怦怦直跳的心脏哗啦一下沉到了底。
罗发财一手拿枪指着王俊凯的太阳穴，另一只勒着王俊凯脖子的手上还捏着一个翻盖手机，小小的屏幕亮着蓝光，隐约能看见一串数字已经被输入。
“看我抓到了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得意的精光，“阿昊，百闻不如一见，这就是你捡的那个小白脸？果真好看，不怪我们三爷也动色心。”
王俊凯的脖子被罗发财勒得死紧，他简直要窒息了，呛咳着想要挣脱。
罗发财压制着他，把枪顶得更紧：“别动！小心老子一枪把你的头炸成个大西瓜。”
刘昊然能感觉到自己额头和后背涔涔冷汗，他按捺着情绪说：“罗叔，您这是要做什么。”
“没想到三爷算计一生，结果没算计出你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刘昊然，你也别装，把这车货老老实实给我，我就不会杀了这个小白脸也不会给三爷打电话，你要是耍滑头……”
他把枪往前一送，手指紧紧贴在扳机上。
“把货给你，然后你杀了我们，回头还能跟三爷讨个功是么？还是说自己拿了货跑路，反正交易失败了最后三爷也要弄死我，你还乐得轻松？”
罗发财被说中心声，恶狠狠地嚷起来：“废你妈话，拿来！”
一直保持挟持的姿势他也很累，之前刘昊然和冯郅谈话的时候他借口放水溜了出来，本想偷偷给三爷报信，谁知电话无人接听。他又到运输车这里埋伏，没想到这小子突然从背后扑过来，要不是他那一嗓子，刘昊然这会儿早就见祖宗去了。
也许是他勒得太用力，身前的人已经停止了挣扎，身体也明显软了下去，似乎是被勒晕过去了。
事情还没成，搞死了可不好，罗发财这么想着，轻轻地松了一点臂力。
就这须臾之间，比他矮一头，瘦两圈的男孩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男孩已经摆脱了他的禁锢，站起来的瞬间还给了他的胸口一记肘击。
罗发财暴怒，抓起枪托就要往王俊凯头上砸。
刘昊然冲过来一把把王俊凯拉开，虽然避开了头部，但铁质枪托仍然落在王俊凯瘦削的肩胛上，喀嚓一声，是骨骼裂开的声音。
刘昊然揽着王俊凯，右手握着的枪口已经对准了罗发财。
身后有人七嘴八舌地嚷：“昊哥！快走，巡逻的来了！肯定是刚刚的枪声引来的！”
罗发财：“操，黎全，快来帮忙，搞定了这小子这批货我们平分！”
一直作壁上观的黎全嘴里还叼着半截烟屁股，他闻言往前挪动了两步，从后腰摸出他那柄烂枪，漫不经心地上了个膛，朝刘昊然的方向举了起来。
“全叔……”刘昊然咬了咬牙，若是这样腹背受敌，只能让手下解决掉这两个人了，但之后就麻烦了。
风竟冷得有点刺骨，王俊凯还穿着睡衣，这样单薄的衣服完全不保暖，何况他肯定是骨折了，刘昊然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
枪弹不长眼，万一护不住他怎么办？两个黑黢黢的枪口，朝这里赶来的警督，头一次让刘昊然进退两难。
罗发财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他说道：“行了，老实点，还能留你一条小......”
那个“命”字的音还没发一半，一枚子弹已经穿过他的眉心，带着他的小命上了天堂。
黎全回身看了看远处隐约闪烁的警灯，又看一眼刘昊然惊诧的表情，嫌弃道：“都说了，你们真他妈能磨叽。”
刘昊然立刻让人把罗发财的尸体丢进海里，然后全部人撤走，黎全跟在他后面，因为常年抽烟而并不悦耳的嗓音飘飘然落进了刘昊然耳朵里。
“阿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全叔今天的举手之劳。”
“那是自然。”
王俊凯转头看了一眼刘昊然，因为那揽着他腰的手掌忽然收紧了。
带王俊凯打完石膏回家，天快要蒙蒙亮了，那轮月亮堪堪挂在天上，将消未消的样子。
北区的早晨并不全是死寂的，还是有挣点正经钱的人支起早餐铺子，卖点包子油条糊口。
有嗨了一夜的人耷拉着肩膀从犄角旮旯里晃出来，买点吃的拎在手上，又耷拉着肩膀晃晃悠悠离去，行尸走肉一般。这样的人只要从身边经过三三两两，都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人间活着。
王俊凯身上披着刘昊然的外套，对他来说不太合身，空荡荡的显得他更瘦了。
“昊然，我饿了。”他指了指蒸汽腾腾的路边摊。
刘昊然一言不发，黑着个脸去买了，又自顾自继续走，都不想搭理王俊凯。
王俊凯这会儿正怂着，刘昊然到目前还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自己偷偷跟踪刘昊然是不对，但转念一想，还好他好奇心过剩，好歹还救了刘昊然一命呢，不由得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我走不动了。”
刘昊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肩膀好痛。”
“被勒到的脖子也好痛。”
“背我。”
“……”
油盐不进了这是。
王俊凯可怜巴巴地自己挪到刘昊然面前，软声求他：“我错了嘛，下次再也不会悄悄跟踪你了，我发誓。”他把头乖乖靠过去抵在刘昊然的肩窝，“还不原谅我啊，昊然，我真的错了。”
他半天没等到刘昊然的回应，只好又老实站好，小声道：“那你生气吧，但是......不许不要我。”
刘昊然叹了口气，他已经拿王俊凯没办法了，这小孩和他越相处越暴露本性，和刚来的时候比都快不是一个人了。
他转过去，微微弯下腰，无奈地说：“自己上来。”
王俊凯眯着眼笑，往后退了一步助跑，也亏得他只剩一只手能灵活活动，还能像只兔子一样轻松地蹦上刘昊然的背。
“等会儿送你回家了我还要去堂里找三爷，学校那边会给你请假，自己在家好好休息，肩膀很疼的话吃点止痛药，但不许吃多，老实等我回来。”
“知道啦。”
王俊凯懒洋洋趴在刘昊然背上，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一夜没睡还真是困。
也不知是太困，还是刘昊然的背真比床上舒服，他无知无觉地进入了梦乡，肩膀上难耐的疼痛退潮般散了。
—TBC—
